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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本期话题

　　拍违章又将走上街头。团市委和广州青年志愿者协会日前号召广大拍客出没大街小巷，拿起手中的相机、手机将身边的不文明交通行为拍摄下来。不过，这回拍违章相比以前，增添了多种新鲜元素，譬如拍客、网络、人肉搜索等。

　　特邀议员

　　单世联(广东省社科院研究员)

　　曾德雄(广州市人大代表)

　　朱永平(广州市知名律师)

　　道德法庭搞不好文明广州

　　新快报：此前被叫停的有偿拍违章，如今换个面目又上街头，各位如何看？

　　朱永平：个人觉得，这种拍违章其实质是偷拍，而这种偷拍的潜台词，是通过曝光去惩罚违章者。首先我们要定性的是，曝光人家不想曝光的东西，这叫侵犯隐私权。在美国，公布人家的不实形象，就属于侵犯隐私权。什么叫不实形象，就是说偶尔为之而并非个人“主流”的形象，譬如我们的不文明行为，个人的丑态等。

　　曾德雄：这个不实形象，我的理解是，某个人在私底角落里偶尔为之的形象，那不是他公共形象。把这种私底下的形象暴露出来，就是违反隐私权。

　　单世联：我觉得这种拍违章其实是设置一个道德法庭，对人进行道德和舆论上的审判。现在志愿者用偷拍这种非常规的方法，来对公民的行为进行约束，以此来促进社会道德的向上，这说明不文明现象已经很严重了。但我们把他们这种行为公开化，到底会有多大的用处？

　　其实我们从小就进行品德教育，时不时还有好人好事表彰，可见我们在掌握人的思想状况、规范人的行为方面，已经做得非常多了。但为什么现在这种不文明现象还存在甚至还比较严重？这些狂风暴雨夹着春风化雨的方式都没有解决的问题，如今搞这么一个拍违章的小动作，就可以把广州的文明程度搞上去？

　　新快报：您对它的效果并不看好，那您对它的初衷怎么看？

　　单世联：组织者的初衷再明显不过，就是为了响应创建文明城市的号召。这个理由看上去冠冕堂皇，但问题是，不管是政府也好，共青团也好，志愿者协会也好，你到底有多大的权力去跟踪、掌握，甚至监控个人的行为。

　　目前公民道德水平还存在一定问题，但这个不应该是政府或者其他组织，用一种不完全合情合理合法的方式来提高。我们政府也好，公共组织也好，即使是为了很美好的目标，也不能过多地干预公民的私人生活。

　　我们要对现代公民进行道德教育，但我们也要反思，看到为什么公民道德还有不足。事实上，很多时候政府对公民是防，是管，是教，而没有真心去信任他，安慰他，帮助他。

　　譬如这次，有人不文明了，我们就发动志愿者把他纠出来示众。这不是根本的解决办法。假如广州市允许1万人上街去拍这种行为，我想照片晒出来，整个广州看上去会一塌糊涂。

　　维护交通并非团市委职责

　　新快报：拍违章这种行为，在法律上是如何界定的？

　　朱永平：在我国，我们的隐私权主要涉及肖像权、人格权，还有姓名权等。《治安处罚法》里规定，不能去偷拍和散布人家隐私的东西，这些拍客的拍摄和在网上传播很可能涉嫌违反该法。此外，这种行为还违反了《民法通则》里关于隐私权的相关规定，像这种在网络上公布人家不雅不实的照片，都属于侵犯人家隐私。

　　法律对肖像权的保护是非常明确而具体的，就是说，如果在团市委或青年志愿者协会的网站上上传这样的照片，到时团市委和青年志愿者协会一样要承担被告的责任。

　　所以从法律上来看，可以毫无保留地说，这种鼓励人家偷拍，并以现金奖励的方式，应该马上叫停！

　　新快报：这次还不只是拍照，还将上传到网站，并发动对点击率前十名的违章者进行“人肉搜索”，让其无处遁形，对网络隐私方面，法律上有无相关规定？

　　朱永平：法律上暂时没有明确的规定来禁止这种人肉搜索行为，但由此引发的风险和后果是有法律可以约束的。第一步曝光之后，通过所谓的人肉搜索可能把更深的隐私曝光出来。组织者没看到下一步的侵权和法律后果，甚至一些别有用心的人，采取人肉搜索的方法，有针对性地侵犯他人的权利。我的总体意见，就是两个字——叫停！

　　曾德雄：判断个人行为正当与否的标准就是看有没有侵犯他人的权利。回到这件事来说，违反交通规则这种行为本身，与其说是不文明，我觉得还不如说是侵犯了别人的权利。因为你违反交通规则，造成了交通混乱，侵犯了他人通行的权利。我们本身就不应该从道德去评价违章等行为，而应从权利这个角度来评价它不正当。

　　政府机构的职权，公共机构的职权就是维护大家的权利，所以我们必须要有相应的公共机构来制止这样的行为，要求不得横穿马路，不得翻越栏杆。也就是说，这不是一个道德问题，而是权利问题，是个法律问题。

　　相应地，在看待拍违章这个行为时，我们也应该从权利的角度来考虑。首先，有没有谁授权团市委和志愿者组织来维护公民在交通方面的权利，这应该是交警的责任，并不是团市委和志愿者协会的职责。

　　第二，即便是交警，虽属职权范围之内，但在维权的过程中要避免侵犯另一种权利。最典型的就是前几年交警号召市民有奖拍违章。一方面他在维护交通通行的权利，另一方面却在侵犯公民的肖像权。

　　只要是侵犯了他人权利，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名义，不管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，都是不正当的。

　　所以我们一定要警惕这一点，公共权力在维护一种权利的时候，往往容易侵犯另一种权利。

　　“创文”不是合法性理由

　　新快报：此前已有交警“有奖拍违章”夭折的前车之鉴，如今为何还会冒出类似的号召活动？

　　朱永平：这是典型的“拍脑袋”决策现象。鼓励拍客拍不文明行为这个事情，可以说也是一种决策，但在决策中，我们看不到任何的论证过程，这种想法有没有去询问老百姓，有没有去咨询相关专家，决策过程中有没有人反对？

　　有意思的是，还有组织者信誓旦旦地说，他们无意也不会暴露广大市民的个人隐私，问题是，他的这种保证就真是法律上的保证？！这说明我们的普法仍有很大的空间，不仅没有普到老百姓身上，也没有普到一些官员身上。

　　曾德雄：个人觉得，这件事情折射了中国转型社会的很多特质。

　　在中国的传统社会，社会的组织原则是依靠道德。也就是说，从个人来看，每个人都应该做一个有德之人，而官员，个个都是道德楷模——君子；从社会来说，整个社会也应该是一个和和气气的社会。

　　延续到现在，仍没什么实质上的变化，还是以道德为社会组织原则。我们政府现在做管理的时候，习惯于全民动员。这个全民动员的方式，实际上跟以道德作为社会组织原则是分不开的。

　　这就会导致，只要是以道德的名义，所有的行为都得到了正当性，以至于出现警察冲入人家家里抓夫妻看黄碟这样的闹剧。这次号召抓拍不文明行为也是这样，它这么做的合法性依据实际上是创建文明城市。

　　实际上，权利才是社会的组织原则，权利在我们这个社会里面应该是最高价值。在权利社会里，我们评价一个行为的正当性，就不是看他是否符合道德，而是看他所做的行为有没有侵犯到他人的权利。如果他侵犯了他人的权利，不管他以什么理由，都是不正当的；反过来说，如果他没有侵犯到他人的权利，比如说，夫妻在家看黄碟，哪怕再不符合道德，但是在法律上都是正当的，警察没有任何权力来干涉。

　　新快报：那在这件事情上，公权力应该受到怎样的约束？

　　曾德雄：尽管这件事情不是由直接的执法机构，比如说不是由公安局号召的，但它还是带有行使公权

　　力的色彩。团市委，还有志愿者组织，发布这样一个号召，一个动员，那么是谁授权这样做，再一个就是谁授权把人家的照片拍了传到网上来示众。如果没有授权，组织者的这个公权力使用是可疑的，是不合法的。这就是公权力的问题，首先是它的授予问题，再一个是它的适用范围，一定要维持在所赋予的范围内。

　　因此，透过这件事，我们应该看到，对公权力的界限应该有着严格的定义。公权力应该有一定的适用范围，私人个人权利领地，公权力是不应该进入的。